阴天有雨

 　　08

 　　全员演技在线，这让《暗火》剧组的拍摄进度始终处在一个良性发展状态。预期半年的拍摄档期，事实上进度比所有人预想中的都要快。所以尽管剧本内容非常让人压抑，影棚里每日上演的都是不同的人性在挣扎，剧组众人的心态，也还算良好。

 　　拍摄进行到中段，陆陆续续地有人杀青，首先便是魏琛。他在剧中挑战了顾家父亲这一角色，他生性懦弱贪财，又懒惰嗜赌，为了所谓下半生的“铁饭碗”，他竟然答应了许博钦的要求，将那个孽子养在身边，并对谁才是自己的亲儿子守口如瓶。顾酒鬼是那个时代茂荣县腐烂了的证明，他的人性和品格就是死城的缩影。

 　　“第173场4D镜头第六次，action！”

 　　今天是魏琛在暗火中的最后一天，自行车厂的倒闭终于成为了茂荣县每个人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许博钦自身都难保，有怎么还顾得上曾答应过他的铁饭碗。终于在顾家断了经济来源，再没有了收入的两个月后，顾酒鬼在打牌回家的路上被催债的人逮住揍了一顿。失去了倚仗的顾酒鬼在债主面前犹如泥地里的蝼蚁，在回到家后又将满腔的不满都发泄在他的亲生儿子顾昭身上。

 　　魏琛早年在蓝雨出道过，但又因个人原因，离开了这个圈子。不知被叶修怎么说动，已经不是黄金年龄的魏琛，孤注一掷地选择了在兴欣这样刚成立的小公司复出。他的长相从来都不能被称为俊美，他也无数次地和叶修大闹说自己的实力派，但直到这一刻，剧组中的所有人才感受到，在魏琛那随意到有些不讲究的表面下，掩藏着一颗怎样的热爱表演的心。

 　　顾酒鬼带着一身伤回到家中，他看见坐在灯下认真做着作业的顾昭，心头的怒火顿起，将家中的东西所剩无几的东西踢得震天响。顾昭无法，他只能放下手中的笔，上前为父亲处理伤口。泛黄的棉签沾了过了期的碘酒，涂抹在伤口上就像是县城秋夜里打在人身上的寒雨，顾酒鬼被疼得哆嗦，他反手拍掉了顾昭手中的碘酒瓶子，骂骂咧咧地说出了他埋藏在心中十几年的秘密。

 　　“你他妈这是什么眼神？”顾酒鬼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青黑，“凭你也敢瞧不起老子？”

 　　顾昭皱眉，倏地站了起来，他表情冷漠地转身走，心里在想，是不是刚刚那一瞬间对这个人渣的心软就是一个错误？

 　　还未走两步，顾酒鬼就随手抓过桌旁装满烟头的烟灰缸砸向顾昭。后脑勺被砸中，一道血迹顺着耳廓蜿蜒流淌下来。顾昭猛地回头，双目赤红地瞪向无能的父亲。

 　　顾酒鬼摇晃着身体站起来，他指着顾昭的鼻子骂道：“凭你也敢瞧不起老子？顾昭啊顾昭，老子今天把话放这，我他妈上欠爹娘一个厚葬，下欠你娘吃饱喝好，独独不欠的就是你！”

 　　“你老子我是没本事，但给你的不比其他人差多少！”

 　　嘶哑的咆哮声几乎要被窗外瓢泼的秋雨淹没。

 　　他终于说出了真相：“我知道你恨不得自己是程老厂长的种！可你不是！我养着程光那小杂种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给你一个前程，是你自己命不好，赶上厂子倒闭了捧不上这个饭碗！我告诉你，你以为你能飞出去吗？你就是烂也只能跟你爹我烂在一块儿！”

 　　“Cut！过！”监视器后的谢导喊了停，手里握着剧本站了起来，“好！小魏爆发力不错，你先休息一下，接下来要拍小周的心理变化！小魏去休息一下，小周你过来。”

 　　周泽楷依言走到了谢导的身后，弯下腰听谢导讲下一幕戏。

 　　谢导见周泽楷的姿态放得这般低，暗自点头，他手里的笔在一行字上着重画了一下：“顾昭在这一段戏里面，他的感情是非常复杂的，他对父亲不是没有感情的，嫌弃的背后有着复杂的期待，他是恨的，他向往光明，他是茂荣县格格不入的暗火，但他还是一个不成熟的男人，他不愿意放弃他无可救药的父亲，你要把这些情绪，全都传达出来，自己去旁边酝酿一下，我们二十分钟之后开机，拍下一幕！”

 　　周泽楷点了点头，乖巧地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拉了把椅子面壁思考。谢导的话和这幕戏的难度给了周泽楷很大的压力。青年闭上眼，强迫自己从刚才魏琛的爆发中抽离出来。不要受影响，你就是顾昭。

 　　他这样想着。

 　　“怎么样？”叶修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需要帮忙吗？”

 　　周泽楷回头，看到叶修正吃着冰淇淋，笑眯眯的，看起来完全不像要正经帮忙的模样。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周泽楷清楚自己的演技有几斤几两，不是科班出身的他即使经过了系统培训，也还是少了几分自己的思路，往日里公司净是把契合自己性格的本子套自己身上，还能唬人。可顾昭不同，那种底层挣扎求存是周泽楷陌生的。

 　　叶修三两下吃完了冰淇淋，把周泽楷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来，我陪你对戏。”

 　　周泽楷调整着自己的思绪，却见话音才落，面对面的叶修忽然就将他整个人按在了墙上。他被叶修的动作吓了一跳，嚯地抬眸却看见了叶修深沉的眼睛。

 　　“被掐着喉咙的滋味好受吗？”叶修声线低沉快速地问道。他手上的动作不算粗鲁，但他用那暗示性极强的嗓音问出口，周泽楷觉得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顾昭，没有人能帮你。你的父亲是一个混球，你那个来路不明的哥哥是个混混。”叶修语速飞快，似乎不想给周泽楷思考的时间，陡然间他又话锋一转，“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什么？顾昭想要什么？

 　　“不，是你想要什么？”叶修好像读懂了周泽楷现在在想的东西。“你有没有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而那个东西在一扇门的后面，对，就在门口头的桌子上。门离你很远，一路上无数的阻碍。”

 　　周泽楷的脑袋嗡嗡作响，他放弃了去思考如果他是顾昭，那么他会怎么做。顺着叶修的思路，周泽楷开口道：“我有，我要推开门。”

 　　“路很难走，不，根本就没有路。”叶修缓慢地松开了周泽楷的衣领。

 　　周泽楷突然明白了顾昭的处境。

 　　见周泽楷的表情变了，叶修就笑了：“怎么样？知道自己在镜头面前表演得太用力的原因在哪儿了吧？”

 　　“恩！”周泽楷用力地点了点头，冲叶修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察觉到两人距离有点近的叶修还没来得及后退一步，前者的怀抱就扑了上来，叶修被对方囫囵个地按在怀里。

 　　“谢谢。”青年充满磁性的声音离耳边非常近。

 　　紧拥了两秒，周泽楷就放开叶修头也不回地往谢导的方向跑，叶修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半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心里感叹周泽楷长这么帅不止是摇钱树了，是加了糖的迷魂汤了。

 　　简直要命。

 　　和谢导沟通了两分钟，第174场镜头正式开机。

 　　周泽楷和魏琛重新站到了监视器的后面。在戏里，顾酒鬼一句比一句更现实的话像是要把心里拥有一把火的顾昭深埋在冻土里。

 　　“我告诉你，你嫌弃老子我，老子也未必看得起你！”魏琛喊得青筋胀满，他揪着周泽楷的衣领，如同方才叶修揪着的一样，力道不大，但却让人窒息，“是你命不好！老子不欠你的！”浑身酒气的顾酒鬼有些语无伦次，魏琛将这样的人诠释得淋漓尽致。

 　　周泽楷忘了自己是顾昭，他没有再去竭尽心思地去揣摩顾昭的心情。他抬手避过了魏琛用竹条抽打自己的动作，一手掐着魏琛的脖子将他按在了方才涂药的躺椅上。

 　　监视器后的谢导皱眉，叶修适时给谢导递了一杯温水，做了个口型“看着吧”。

 　　前后耽搁了一秒的时间，监视器后的周泽楷又变了一种表情，他抽过旁边的一床烂被子，不分说地就把魏琛按住。与对方视线相隔的这一秒，周泽楷才卸去脸上的刚毅和张牙舞爪，脸上恰到好处的迷茫让谢导眼前一亮，在这一刻周泽楷就是深处泥潭的顾昭，手上强硬的动作像是想把无可救药的父亲捂死，但所有的挣扎和柔软都写在了脸上，他是一把没有被淤泥扑灭的火，哪怕还不成气候，也想要拉着他在乎的人一起燃烧。

 　　“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从根本就烂掉了的地方。”青年的声线沙哑。

 　　“好！”谢导在监视器后直接站了起来鼓掌。“快点下一幕！趁状态好！快点！”

 　　魏琛推开周泽楷，掀开被子做起来喘气，笑着骂轮回的摇钱树：“我看你是想憋死我，手上的力道半点没收敛。”

 　　周泽楷显然还在戏里，他还有点懵。所有人要的就是周泽楷的懵，化妆师冲上来给周泽楷补下一幕的妆，灯光一打，所有人有离开了。只剩他一个人站在原地，仿佛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是一个人。

 　　“第175场1A镜头第一次，action！”

 　　镜头里的周泽楷好像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要做什么，他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门，瓢泼的秋雨兜头扑来，让他打了个激灵。他在泥泞的路中一脚深一脚浅的离开。

 　　监视器后的叶修忽然福至心灵，他不高不低地喊了一声“顾昭”。

 　　镜头里周泽楷缓慢的回过头来，雨水顺着他的眼眶流下来像是泪，但他的眸子亮得惊人，像是一团火。

 　　“好！收工！”谢导满意极了，他站了起来。

 　　周泽楷的助理立即拥着毛巾上前，拍完这场戏，魏琛就杀青了，那头魏琛正在跟剧组的人挨个说话，周泽楷远远看过去，看到了叶修正耐心地陪着魏琛，让轮回自带的那些个眼高于顶的制作团队，半分脸色都不敢给魏琛看。

 　　“少爷，你刚演得真好。”李鑫眼泪汪汪地夸着周泽楷，“我刚都看哭了，顾昭太苦了！”

 　　周泽楷乍听“顾昭”这俩字，才猛地从戏中回过神来。他回想起方才叶修帮自己进入状态的诱哄，整颗心都激烈的跳动了起来。

 　　“小周，今晚吃饭去不去？”人群那头的叶修招呼了周泽楷一声。

 　　周泽楷扯掉身上的大毛巾，几步迎了上去，“去！”

 　　“你有没有做梦都想要东西？”

 　　在听到叶修这样问时，周泽楷第一时间想起的是十六岁初回国那年的惊鸿一瞥，想起了为一个人和一个职业最初的狂热。

 　　偶像这么好，必须得从金主手里抢回来！

 　　TBC.

 　　下集看点：

 　　啪啪啪啪（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