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有雨

 　　13.

 　　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天两夜的科室年度旅游结束，叶修立即恢复到了日常的忙碌状态，周泽楷本学期的学业也进入了复习备考阶段。

 　　对此周泽楷倒是没什么感觉，学习对他来说，向来不是压力的一部分；合作的公司也在方明华学长的打理下，稳健的发展着，甚至还接过了叶秋两次抛过来的橄榄枝，不论是规模还是知名度，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青年设想过没有了周家的纠缠之后，自己的日子会如何的安定和惬意，等到他真的过上了，又觉得有些空泛和不踏实了。

 　　或许是现在的生活和自己从前设想中的不一样，毕竟在曾经的想象中，母亲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今日叶修将与131医务科、法务部前往调解中心，与病人家属最后一次面谈。

 　　两个月前的那场病人家属自作自受的闹剧，最终因为叶修提供给病理科的检查报告证据着实充分，法院并不接受病人家属起诉的请求。在旁人看来，这场闹剧不过是犯了关心则乱的病人家属耽误了病人的治疗，导致病人最终死于未能找到胃肠道出血点的大出血中。可病人家属没办法接受是自己的愚蠢导致的亲人去世，他们只能把这满腔的悔恨都转化成怒火，好似这样就能得到心灵的救赎。

 　　“喂，队长，这边已经查到了消息源头，”接通了电话，江波涛快速地对周泽楷汇报到，“我这边从一个护士口中了解到，病人的儿子是从一个底层推荐的规培住院医清理留置针口时，得到了诋毁叶哥的消息。再顺着这条消息查探，发现他在两天前与你提供的名单中的陈夜辉接触过。”

 　　周泽楷闻言眉目都缀满了寒意，“我知道了。”说完这句后，挂断了电话。

 　　叶修不同于母亲，他不需要细心周到的保护。在青年将叶修放入心里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这一点。

 　　接到小表弟电话，叶修对气氛凝滞的室内说了一声“抱歉”，便走到了廊外。

 　　与胡搅蛮缠的病人家属扯皮几乎要耗干了叶修的耐性，尽管叶修自认耐性够好，但也禁不住这名为正义的泼脏水。

 　　生命是何等的贵重？

 　　叶修从入学至今日，自觉仍未能丈量出生命的宽度的百分之一。这两个字能压得人喘不过气，又能给人带来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无法比拟的喜悦。

 　　有多少人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咬牙受尽这世间上常人无法想像的恐惧和苦痛，只为了活下去，甚至只为了给所有关爱自己的人一个交待。但又有多少人，他们轻而易举的就能放弃自己的生命、放弃家人的生命，甚至不愿接受死亡，或是将生命当成可以用来谋财的工具。

 　　“喂，怎么了？”叶修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不想给周泽楷听出异样。

 　　小表弟这会儿好像是在骑车，电话那头有畅快的风声吹过，“晚饭吃什么？”

 　　这头的叶修还能听到校道上人来人往的喧哗，校园独有的铃声被青年甩在身后，让叶修满布阴霾的心情晴朗了许多。

 　　“今晚我不回家吃，跟朋友约好了。”叶修来到走廊尽头，点燃了一只烟，“你不要老是下了课就往家跑，半大孩子的，你就不能出门玩玩。”

 　　小表弟才不吃叶修这套，直勾勾地问：“你去哪儿？”

 　　叶修嗤笑，心想这小子管得越来越多，当面非得上手捏脸不可：“gay吧，怎么？你也想去？”

 　　男人向来不掩饰自己的性取向，对周泽楷自然也不例外。今天恰好是夜色的周年店庆，喻文州半个月前就跟叶修约好了档期，放鸽子的话，叶修会被黄少天喷死，他才不要给机会让黄少天蹬鼻子上脸。“小屁孩儿，不许问这么多，晚饭你自己解决啊，今晚不用给我留门。”

 　　说完叶修没等周泽楷回应，就把电话给挂了。

 　　他碾灭了只抽了一半的香烟，正打算认命的回去听法务和病人家属扯皮。

 　　“叶医生好兴致。”

 　　走廊拐角处便是公共厕所，叶修循声偏头，就看到病人家属的儿子，从公共厕所走了出来。对方眼神阴鸷，叶修毫不怀疑，如果有机会，对方会冲上来把自己从七楼推下去。

 　　林志远想着方才听到的话，越发怒火中烧：“背负着一条人命，还有心思玩乐，佩服叶医生心理素质，你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叶修不愿和走进死胡同的病人家属扯皮，只淡淡看了一眼，转身就要离开。林志远脑子一热，箭步冲上去，伸手就抓住了叶修的衣领：“如果不是你，我的父亲怎么会因为这点小病就去世？有钱人真厉害，什么都能买通，让我们平民小百姓连案子都立不了。你会遭到报应的！你的家人……”

 　　林志远双目赤红，他想到了自己父亲病死前的惨状，高中同学惋惜的告诉自己的实情，手上的动作越发用力。叶修本不想动手，落人口舌是其一，同情泛滥是其二，但林志远口无遮拦，竟要诅咒自己的家人。叶修又怎能忍？

 　　不等林志远继续说，叶修猛地擒住对方揪着自己衣领的手腕，一个用力扭转，将人直接按在了一旁的墙上。

 　　“积点口德。”叶修手上动作用力。

 　　林志远愤怒得双目暴涨，他拼命回头去瞪叶修：“庸医！你也有心吗？你也知道家人的宝贵吗？如果不是你，如果……”

 　　“够了！”叶修难得的被激起了怒火，“你没有脑子吗？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失去了父亲你连眼睛都瞎了吗？”

 　　“生命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叶修回想起当日，自己苦口劝慰这母子二人，“在你和你母亲强行要求转组和中止当前治疗的时候，我就已经告诉过你们，病情不是儿戏！你们当时是怎么闹的，都忘了吗？我把所有的病历和诊疗思路都交给了你，移交给新的主治医生，你呢？有没有翻过一页？你信任的那个医生，有没有救得活你父亲？”

 　　“敢不敢像个男人一样承认，是你听信谣言害死了你自己的父亲？”叶修几乎是怒火中烧，不仅仅是针对这个失去了父亲的可怜人，更是对刘皓的。

 　　当时在病人家属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下，这个重症病人的转归是被分配到了刘皓组。

 　　叶修为此曾找冯宪君争取过，他认为以刘皓对自己的偏见，是决计不会采用自己的诊疗思路的。

 　　若是浅显些的重症尚且好处理，可这个病人病情复杂，在大出血入院前，曾服用过多种大量的抗生素来镇热，是以在入院后的体征监控中，病人的多项指标呈现出了假阳性，毫无判断价值。对于这样的非典型临床表现的病人，主管医生的判断尤为重要。叶修承认刘皓有两把刷子，若这个病人第一时间由刘皓接手，叶修相信刘皓也能判断出病因和找到出血点。可问题是这个病人自己经了手，按刘皓的性格，又岂会重视叶修的判断？

 　　果不其然，在病人转归的三天过后，病人因再一次大出血进入了ICU，而后便抢救无效，宣告死亡。

 　　叶修终究还是不忍心过多抨击痛失亲人的病人家属，他甩开了钳制住对方的双手：“你好好想想，想不明白就尽管闹。但如果我是你，我就会今早处理好你父亲的身后事。你的母亲害怕、无助又悲恸，你作为家中仅剩的成年男人，该扛起属于你自己的责任，今后吃一堑长一智。而不是还抱着侥幸的心理，仿佛只要能把过错推到我身上，就能逃避良心的谴责那样。”

 　　林志远的身形僵硬，他全然没有意识到叶修已经放开了手，依旧如同个不敢面对现实的鸵鸟，将头深埋在墙角。

 　　再次回到招待室，叶修神情淡漠，林志远一言不发。少了异常固执并怀有偏见的年轻人，病人的妻子很快便接受了医务组和法务的调解，她抱着丈夫最终解剖的诊断结果，痛哭了出声。终于不得不相信了，丈夫的死亡是因为自己的愚笨，她和儿子听信风言风语，对主治医生带有有色眼光，几日病因不明后，便大闹病区，强行将丈夫转了组，最后把人给闹没了。

 　　法务最后例行给了病人家属人道主义补偿十万元整。这样的处理，哪天被媒体曝光了，医院也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或许这也是为什么，许多病人家属要大闹医院的原因，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能拿到钱，哪怕自己不占理。

 　　叶修坐在一侧，烦躁得想抽烟。他明知这样是不对的，可他还是私底下给这笔补偿添了五万块，凑整了十万。这是他和刘皓只见的龃龉，却连累一个无辜的病人受累。

 　　好不容易从这样的糟心事儿中脱身，叶修驱车前往喻文州的夜色，途中就接到了黄少天的电话，那头损友黄少天脆嘎嘎的笑，说自己和喻文州正在煮巧克力，晚点活动的时候，大酬宾放送，谁能吃到巧克力里唯一的一枚幸运币，就能得到跟叶修共度一夜的机会。还说叶修是夜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优质股，洁身自好、品相优良、家境优越、风趣幽默，实在是终极大奖的不二人选。

 　　叶修笑骂了一声，挂了电话。等到他到达夜色不开放区域的时候，喻文州和黄少天已经做好的巧克力，正在包装了。

 　　“今晚玩什么项目？”叶修随手拆了一个扔嘴里。

 　　喻文州气定神闲地吐槽自己的创意：“老土的化装舞会呗，还能怎么样？怎么？你要给今晚的舞会加个添头吗？比如冷感的叶医生的一夜？”

 　　叶修哈哈一笑，自然地回答道：“行啊。”

 　　喻文州包装巧克力的动作一顿：“真行？”

 　　黄少天也愣了，“老叶你嗑药了啊？”

 　　叶修去冰箱给自己翻了一瓶果汁：“没，只是最近好像被年轻人传染了，有点想谈恋爱了。”口中是草莓汁的酸甜味道，叶修闭上眼睛，好像能看到小表弟信任自己，依赖自己的目光。如果能找到一个小恋人，能像小表弟这样依赖和信任自己的，好像也不错。

 　　TBC.

 　　今天不皮了，文中的病例是真实存在的。

 　　不过没有这么多的戏剧性，就是病人家属看主治医生年轻，并且因为病情复杂，主治医生判断有困难。然后病人家属就千方百计找关系，打算转移到另一个组，对主治医生的判断全然不理，叫做什么检查就闹，说庸医骗钱了。最后主任觉得影响不好，给转组了，刚转过去没二十四小时，病人就不行了。

 　　顺便，老叶蠢蠢欲动了，但因为没把小表弟当男人看，so（

 　　下回看点：你们自己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