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有雨

 　　25.

 　　村里的人口不多，原本满打满算就二十几户人家，除却搬走的，只余十来户老幼，且大多是留守家庭，青壮一代皆在外打工养家，加之各家各户距离不算近，最后都还是叶修和周泽楷，帮老赖和七叔一起，赶着牛车把油米送到各户人家。

 　　“老板辛苦！辛苦老板了！”七叔今日心情很好，抓着自己那顶旧瓜皮帽，反反复复只会这句。

 　　老赖也是一副心事大了的模样，他叼着粗糙的手卷烟，摸着一旁围着的几个半大小子的头哈哈大笑道：“今晚都到我家来，我请你们吃好吃的！”几个小屁孩儿闻言就差没跳起来。

 　　“哇，这么强烈的市场反馈吗？”叶修笑了起来。

 　　有胆子大的小孩儿凑上来，仰着头充满欢喜的回答叶修：“临叔烤肉超级好吃的！但临叔最抠门，好久都不烤一次！还要我们抱柴去换！”

 　　叶修伸手去掐了一下小孩儿因干燥而稍显皲裂的脸蛋：“那还不快去抱柴，还想不想吃了？恩？”几个小孩顿时笑着四散而逃，看那方向不似往家里去，倒更像是跑到哪儿去爬柴了。

 　　“不用理，他们在这山里比你们还强，很快就会回来的。”老赖看得出叶修有些不放心，笑着这般说道。到了这与世隔绝的山里，老赖的性格都爽利了些，不再似初见面时的木讷。

 　　果不其然，叶修他们回到老赖老屋前，火都还没升起来，那几个小孩儿就个个抱着一捧枯柴，兴冲冲地跑回来。

 　　老赖宰了秋里就养到现在的几个山鸡，也不知道用了什么腌料，才架上炭火几分钟，香味就飘了出来。小山鸡易熟，老赖扯下两个鸡腿，分别递给了叶修和周泽楷。见大家都盯着，好似自己不吃就不安心，叶修就坦然接过，还抽空对老赖比了一下大拇指。

 　　一顿烤肉吃到深夜，大抵是众人心里都是暖乎乎的，山间寒风都被顶上这个简陋的搭棚挡去了大半。

 　　“来，敬您一杯。”老赖举着一个一次性塑料杯，冲叶修说到。

 　　叶修摇了摇手里的那杯果汁，失笑道：“我喝这个？”

 　　老赖的笑容被火光映衬得年轻了几分，叶修隐约看见了几分一辈子山里人很难拥有的精神富有。

 　　“来，我干杯，你随意。”叶修十分好意思地说出这句话。

 　　老赖“哈哈”一笑，十分豪爽地干掉了剩下的大半杯白的。

 　　“你在山里多少年了？”叶修懒懒地往批了兽皮的柴堆上一倚，随口问道。

 　　夜里又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又给这个宁静的小山村裹上一层寒意。怕七叔和那几个小孩儿回去路上不安全，周泽楷年轻体力好，找了一根雪仗就跟上了。

 　　老赖闻言先是一怔，然后便也同样含着笑意答道：“记不清了，二十多年了吧。”他没多问那一句为什么叶修会知，这一下午的相处，老赖对叶修的为人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他本就没再用木讷和畏缩伪装自己了。

 　　叶修多聪明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老赖是甘心掩藏自己，留在这个小山村，他也看得出来老赖对自己的善意。今晚有酒有雪，对方好像也有想要倾诉的故事。“这些小孩儿被照顾得很好。”乐观开朗、童心未泯，跟叶修见过的留守贫困儿童有太多的不一样，也太珍贵了。

 　　老赖就着正旺的炭火点燃了两支烟，“多费点心的事。本来就穷了娘胎那一步了，总不能还短了精神气。”

 　　接过这支粗糙的卷烟，叶修半点不嫌弃，“你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要求。”他深吸了一口，与外表不相衬的，这卷烟的味道清新，是烟草夹着细细的茶叶卷成的。

 　　“我们是同类吧。”老赖抽完了一根烟，突兀地说到。他回头看叶修，直到这时，叶修才看清老赖的正脸，他的额头上有个巨大的、年代久远的疤，他的眼神中没有来自生活苦难的怨怼，而是如同古井般宁静，好似已经有好久，没什么能拨动他的心弦了。

 　　“我是二十多年前来到这个村子的，准确的说，是被村里一个老人捡回来的。”老赖冲叶修龇牙笑，眉宇间有一整个朗阔而富有的精神世界，“我没有生在一个对的时代，却遇上了对的人。那时候同性恋就是流氓罪废除还没多少年，所有人都还把这种正常的情感当成避之不及的精神病。”

 　　“我们是大学的舍友，自以为遮掩得很好，但喜欢一个人的眼神又哪里是能收敛的。很快的我们就被同学揭发排挤，被学校通报退学，被家人以死相逼。”老赖的侧脸半隐没在了烟雾里，“在那个时候，真的太难了。我们相约了赴死，但我活下来了。浑浑噩噩地流浪到了这里，然后被捡回了村里。”

 　　这个故事老赖说得简单，可这间中却是漫长的二十多年和两个人的青春。

 　　“好多年没说过以前的事，时间长了我都快要以为自己是从石头蹦出来的，没有过去的了。”老赖眼角的细纹是岁月淘洗过的真实，他对叶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似乎在乡里久了，也会变得跟乡里人一样，老实巴交、勤恳本分，开口麻烦别人，都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老赖在这山村太多年了，他答应了救自己的老村长，如果想不到活下去的意义，就为了村子而活，为了村里那些做梦都想走出大山的娃娃，活下来。

 　　“如果你方便，麻烦帮我烧给他吧。”老赖给了叶修一个铁盒子和一个地址。过了今年就是三十年了吧？早年他还有去墓前探望过，但这几年村里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考上大学，他连路费都出不起了。

 　　叶修不问是什么，接过这个被捂得发烫的扁盒子。

 　　风雪里有谁的身影出现，老赖见了，对叶修笑了笑，那笑容里有淡淡的羡慕和调侃：“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记得早点睡，明天上午要下到山脚上车的。”

 　　叶修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的目光追了老赖跟窜进林子里的傻狍子的身影一阵，又被裹挟着一阵寒意到来的青年的身影占据了整个视界。

 　　周泽楷今日的穿着和叶修几乎一模一样，长款的羽绒服拉上拉链其实非常考验颜值，叶修就觉得自己穿起来跟毛毛虫似的，可青年穿起来，叶修就觉得莫名的好看。

 　　“你看。”周泽楷顾不得抖抖身上的雪，变戏法似的把身后的手送到叶修面前，那是一个搓得圆圆的小雪人，巴掌大，小石子点缀成了眼睛，嘴边还插了一小截枯枝，神态跟叶修抽烟的时候有七分相似。

 　　叶修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想起老赖方才说的话，喜欢一个人哪里是能收敛得住的。他记得的，这记忆太清晰，以至于叶修在这一刻能够清楚的感受到，有一股意识之外的力量，是情不自禁、也是身不由自，操控着他，去抓住青年冻得通红的手指，攥紧。

 　　“周小狗，你傻啊？”

 　　TBC.

 　　文中老赖的故事，是真实的，我稍微加工了一下。小时候我们大院儿里有个五六十都没结婚的，我印象中大人都说他是个神经病、变态，长大了才知道，他因为流氓罪被抓过，他原本是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啊。后来有人给他送锦旗，我们才知道，他这些年挣的钱都寄给了山区的小孩儿念书。

 　　小狼狗研究专家糯米这段时间太忙了，原本说好的日更做不到真的愧疚。只能说在力争不失踪的基础上，尽量多更啦~爱我给我评论啊给我啊给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