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叶]手性恋爱7
在坐的这几位，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少年没过过圣诞节这种节日了。
偶尔大年三十都要值班的他们，算是所有工作中特殊工种之一。如果你曾经历过年节都要上班，那么其他些不痛不痒的节日不能放假，你也觉得不过如此了。
一顿宵夜过后，吃饱喝足的其他人打着哈欠各自散去，各回各家，各回各岗，这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再平凡不过的一天，只是忙碌些罢了。
其实越是工作上了年头了的医护工作人员就越不觉得自己委屈和伟大。
所有的医护人员，在踏入学校，选择了这个行业的那天起，就牢牢记住了那句“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浏览到医闹事件他们会义愤填膺和提心吊胆；偶尔看到颂扬医护人员在手术台上精疲力竭，也从不会感动得潸然泪下，顶多笑一笑，夸一声这个同行挺能耐。
他们是对现下社会医患环境认识最清楚也最冷静的一群人，没有当局者迷，旁观者不论如何也无法感同身受。
能踏上主治医生岗位的，至少都读了8年书。专业课本摞起来差不多一人高，挑灯夜战了多少个晚上数不清了，一边吃早餐一边飞奔去图书馆占座的早晨也记不得了。模糊的记忆中，自己的读书生涯好似总是比其他行业的都要辛苦些。越是这样，他们就越容易叹息，大多数行业，书读得多都是受尊重的，唯有医护行业，读着读着，就把自己变成了很多人眼中的“服务业”。
前者是医生的生活常态，后者是刚踏入工作岗位的新人必经的心路磨练。
因为这和想象中的，是那么的不一样。白大褂不光鲜，心情也不会很靓丽。长得嫩要被质疑医术水平，长得老要被怀疑职业操守。心情不好就不上班这种传说从来没发生过在自己身上，对比高中同学周末双休，自己想要排个班都要提前一个月跟科室老总商量，想想简直要潸然泪下。五一休了，国庆你就留守科室吧，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而诸多不满的情绪，到达临界点后，会如同火山爆发般宣泄出来。这个临界点，多是新人第一次遇到医闹事故那会儿。
方才楚云秀说起她们科闹事，让周泽楷真的想起了他第一次经历“医闹”的经过了。
楚云秀那边是小打小闹，也就是吵几句，若是没有明事理的病人家属调和，最后只能医务科介入，大家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两句。诸如妇产科今日的闹剧，其他科室几乎隔几天都要发生一起。
周泽楷是在医闹的重灾区，骨科。出了名的事儿多，三天吵一嘴，一个星期恐怕就要打一架。换药换疼了，病人家属能叉着腰站在病房门口骂半小时，晚点儿分床的时候，没抢到自己做了记号的陪护床，两个病人家属就能打起来。
凡事在医院实习过的，都对上面的场景表示嗤笑，咱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
周泽楷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他不幸在遇到了“大场面”，幸运在早遇早有心理准备和拥有一个给了他很好指引的人。
那时周泽楷刚轮转完，回到了导师所在的骨外。
他还记得的，记得那日阳光很好，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他早上吃了个喷香的煎饼，喝了一杯冰镇豆浆，整个人精气神十足。他以为这一整天他都会动力满满。
到了科室，刚下电梯。周泽楷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眼前混乱的场景镇住了。正面电梯的病房里传出了歇斯底里的嚎哭声，夹杂这劝慰和附和，不断有些小物件，被从病房里面甩出来。而他的老师，骨科的主任，正被几个医生簇拥着，无奈地站在病房门口稍远点的地方。病人和病人家属们远远围观着，不住的窃窃私语。
周泽楷拉住了一个面露难色的小护士，问了几句之后搞清了情况。病房里那位是刚脱了病危的年轻人，一周前发生了交通事故，由主任主刀，经他父母同意后，双腿截肢了。生死线上浑浑噩噩的挣扎，他无暇顾及自己下半生该如何度过。待到他清醒后，就立刻朝“救命恩人”兴师问罪。他才二十多岁，失了双腿，要如何活下去？
这时还早，医务科恐怕都还没完全到岗。但在场的同事们心里都清楚，病房里头的那位，要的只是发泄，而非其他。
主任这会儿离不得半步，他稍微动一下，里头的病人就要闹自杀。他只能无奈且心塞地杵在病房门口，像是马戏团里被曝光的猴子般，任由大家观赏。
“你们先回去吧，站在这里也不是事儿。”主任对围在身边的同事这般说。
大家对视，不知道摇头还是点头。站着帮不上忙，走了显得薄凉。
主任五十多岁年纪了，近年来也混得好，执了骨科行业牛耳，风光体面、尊重佩服，顶好的滋味儿都尝过了，他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所有的挫折都在年轻的时候受够了，却不曾想在他人生最得意风光的时候，还要被手下同情，病人围观。
场面僵持了近十分钟，医务科终于匆匆赶到。围观的其他病人被劝散，也有人代替主任的位置，想要安抚里头那崩溃的年轻人。
主任还不敢走，只稍稍退了一步，把当头的位置让给了医务科的人。却不曾想只是这一步，就让里头的病人闹得更加疯狂，他仿佛一个走投无路的匪徒，纵然清楚自己不讲理，也要在临死前拉一个人垫背——他扯下手背上还挂着的输液针头，以他的父母无法追上的速度，把针头塞进口中，不管不顾地咽了下去。
这番变化让在场的人都惊住了。反应过来之后，他们忙不迭地往病房里冲。
所幸救治及时，没造成太大的伤害。
周泽楷目睹了这一场闹剧，包括最后，病人的父母站在主任面前边擦着眼泪，边对主任说“孩子一时无法接受现实，情绪太过激动了，还请主任宽容些”。周泽楷分明看见了，那父母泪眼中的意思埋怨和憎恨，真是不截肢就无法活了吗？截了也活不下去了？还有主任那仿佛瞬间就失去了光泽的地中海秃顶，那个会在手术室逗学生吐的老学究，好似顷刻功夫就老了十岁。
这并不是多严重的医闹，比之新闻报道中同行遇到的不过小巫见大巫。
可却让周泽楷深受震撼。
他们的付出以及承担的压力，没有得到与之对应的尊重。
这个问题几乎会压垮很多刚步入临床的新人，让他们日日夜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那他们这又是何苦在这个行业钻牛角尖？
这个问题一直纠缠着周泽楷，直到他们毕业后的第一次同学聚会。
聚会是班长发起的，既然大家都结束了轮转，正式上岗了，自然要聚在一起庆祝一下。
席间发生了什么，周泽楷记不清了。到后来不知道是谁兴致勃勃地提起了附院的一位大神，他的言语间多溢美之词，称赞对方学术方面全能且强大，动手能力也极强。
意识到自己再神游不合适，周泽楷兴致缺缺地问了一声“谁”。
“叶修啊！”同学立即回应到，“你们医院急诊科的大神啊！说来你之前说过轮转到急诊科，有没有碰上头？！认识的话帮哥们捎一句大神好啊！我没本事留在附院，要见一见偶像都难！”
这番言论逗得大家笑翻了，然后立即有女生道：“你们知不知道，我们本科入学典礼上，带领我们宣誓的师兄，就是叶修大神哦！那个时候我觉得太帅了，还拍了小视频，打听到快毕业，才知道原来是比我大了四届的大神叶修！”
“哦哦哦！视频呢！”
女生献宝般翻了出来，摆在正中央供大家观看。
叶修在长学制的学弟学妹群中，已经是一个传说。同样是传说的还包括了现在附院各个科室的一二把手们，他们都是周泽楷本科生涯中时常听说的厉害人物。
那个视频有些糊，逆着光，不太能看清叶修的脸。可周泽楷确信那是叶修。
叶修站在主席台上，右手握拳举起，透过麦克风，坚定有力的声音传扬开来——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无疑，这是一番废话。
但很多医学生都难以忘记。因为这是最初，关于医生这个行业，给予他们的震撼和重担。
就如同周泽楷在那个夜晚，透过模糊不清的视频，逆着光认真用视线描绘叶修的脸庞那样。
那是心脏最初为一个人、一件事跳动的感觉。
TBC.
我至今没办法忘记那段废话。即使心里嫌弃它中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