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有雨

　　07

　　千机门第九代亲传弟子，便就这般在人世间流连了下来。并且大多数时候，叶修这个正儿八经的玄门传人，比谁都像魔道中人。

　　“这样会对你是否不妥？”向来惜字如金的周泽楷在仪式开始前又一遍的确认。

　　叶修正布坛呢，闻言叹了口气，把手中的黄纸和朱砂放下，由那高台一跃而下，三两步蹦到周泽楷面前，捧起了对方的脸蛋儿，二话没说直接对嘴吧唧了一口：“小周，你是在怀疑我对你说谎吗？”

　　周泽楷明知叶修不会摔倒，但还是下意识地迎上前，虚环住后者的腰肢。“没有。”他小小声的辩驳。较之从前少了两分老成，又多了一点鲜活，然则过往受到过的严苛教育让他始终无法如叶修那般跳脱。

　　“那不就得了。”叶修挑眉，眉宇间的意气风发，带着浑然天成的潇洒和不羁，是周泽楷从不曾拥有的东西。

　　周泽楷心中有几多犹豫，只是最后都被叶修的笑容打败。以至于后来他每次想起这段记忆，对叶修的爱和恼恨都要多一些。

　　他们要完成的是一个古老的禁术——真言咒。

　　这一开始并不在周泽楷和叶修的计划内。

　　他们本想着的是，安稳度过这短暂的数年，待周泽楷抑制不住自身的魔气，彻底失去神志后，由叶修收魂，将周泽楷送入阴司曹衙，是非功过，届时自有一番评判。

　　只是近来失态的发展竟不如先前所料，被鬼域笼罩着的锦官城接二连三出现了意外。早先丝毫未察锦官城被屠城的已亡百姓，最近接二连三的从周泽楷庇护的幻境中“醒来”。

　　这几乎是重创——

　　对以一己之力维持如此之巨大的鬼域的周泽楷来说。鬼域的锐减带来的不安定因素太多，这意味着周泽楷要投入更多的精力进入其中，更意味着周泽楷堕魔的隘口已经悬在了头顶。

　　叶修做不到坐视不理。

　　“我们可以签下真言咒。”叶修当时是这样说的，“只要你与尘世的羁绊足够深厚，堕魔就不会来得太轻易。”

　　或许是叶修当时说这话时的神采太过飞扬，亦有可能是体验过极致的黑暗过后，人对光明的盲目向往。

　　周泽楷并没有过多了解，就听信了叶修的那句“无伤大雅”。

　　在签下真言咒的前一日，叶修不知从何处顺出了一坛号称有二十多年的女儿红。

　　他们坐在刺史府别院最高的屋顶上，对月痛饮了一番。

　　叶修大着舌头，眉眼中有七八分醉意，他道：

　　“我进师门之时，才十五岁。”

　　“当年师尊游历尘世，于山野中得我母亲一碗清水。那时我同亲弟陪母亲往禅因寺为父祈福，师尊当时活脱脱一个流浪闲汉，他远远指我，说你与我有机缘，若有心、若有力，仙山见。母亲唾了一口，道哪儿来的疯子。但我信了，我也去了。我隔天便偷拿了弟弟准备离家出走去外祖家的包袱，踏上了寻仙山的路。”

　　“谁也不知仙山在哪儿，谁也不知世上是否有仙山。我亦不知，这一寻我就走了三年。为了筹行路的盘缠，我押过镖、当过帐房，还代抢过绣球，差点被人捉去成亲。后来有一年水涝，我为帮一老妇人找她的小孙儿，迷失在了滔天的洪水里。醒来后，人已经在仙山。”

　　“当时师尊望着我，他说果然没看错我。”

　　“我这人啊，明知山有虎，也偏向虎山行。”

　　那夜的月色朦胧，似是广寒仙子不小心遗落了她遮面的细纱，天地间因此更梦幻了三分。

　　叶修酒量比杯底还浅，偏偏还喝了三杯，当下便醉得云里雾里，还不怕死地将周泽楷压在了青瓦上，胡乱的这里亲一口那里舔一口。

　　“你们天家是不是早早就开荤了？酒池肉林的？”衣衫半褪，坐在周泽楷腰上的叶修问。

　　“没有。”周泽楷心道，我不是死了吗，不是早就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了吗？为何见这人长发披散，青衣半解，露出白皙、细瘦又不显得孱弱的胸膛时，还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那最好。”叶修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触碰到了周泽楷，伸手一掏便抽走了周泽楷的腰带，“我始终觉得修道之人清心寡欲是放屁，因为我浪起来根本没你什么事。”

　　周泽楷笑了，他把腰上狐假虎威的人薅下来，踏碎了青瓦，拥着人落到了卧房的软塌上。

　　那夜的月光顺着青瓦洒落在塌前，就像是刺史府那日摇摇晃晃抬进来的花轿，皆是命中注定。

　　第二日晚间定下真言咒时，两人对面打坐在祭坛上。

　　周泽楷一问：“我堕魔后，你可会亲手杀我？”

　　叶修答：“我会。”

　　周泽楷二问：“这之后，你回师门否？”

　　叶修答：“这必然。”

　　周泽楷三问：“我是否会成为你仙途中的桎梏？”

　　叶修答：“怎会？我这般天赋卓绝。”

　　周泽楷四问：“果真对你无害？”

　　契成，叶修笑了，他单手撑地，似是耗费了过多精力，豆大的汗滴从额前滑落。

　　“果真。”

　　“我从不骗人，更不骗你。”

　　“真朋友，假朋友，说谎断你一只手。”

　　“真假情，梦里听，说谎就挖你的心。”

　　“单方喜，两相宜，说谎剥掉你的皮。”

　　“诚为本，信为根，说谎要吞千根针。”

　　“千、根、针。”

　　TBC.